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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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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潘垚看著許風和, 許風和也睜開了眼睛。

他擡眼看來,只見蔥郁的山茶花落了一地的葉子,樹梢頂上一串檀木色佛珠, 顆顆圓潤。

此時,寶珠灼華綻綻。

那寶光本該繼續壓下,給這氣息奄奄的山茶花鬼最後一擊, 絞殺了這妖鬼。

偏生緊要關頭,殺出了個程咬金。

至此, 逃出生天。

打鬼棒橫斜半空, 與佛珠兩相對峙, 劍拔弩張。

許風和垂了垂眼, 心下哂笑一聲。

只是茍延殘喘罷了。

“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 念了一聲佛。

“檀越,雖是初見, 可我觀你也是修行中人,當愛惜自己羽毛。我就不信檀越瞧不出,你所護之人究竟是人還是妖鬼。”

“魑魅魍魎, 人人得而誅之, 修行中人尤甚。”

“還請檀越收手,迷途知返,苦海回頭是岸, 莫要被這妖鬼的好皮囊給蠱惑了。”

“對妖鬼留情,又如何讓鄉人安心?”

許風和說話的時候聲音不急不緩, 身形清臒玉立,冬風呼呼地灌進了那洗得有些泛白褪色的僧袍,遠遠看去, 自有一番清修客的氣度。

悲憫、淡泊、不染六塵……

要不是望氣術下,瞅到了那一分的不妥,潘垚還當真以為,此人沒有私心,有的只是苦口婆心。

呸!

明明是包藏禍心!

“和尚是不是都這樣討人嫌?我只知道,小孩兒的眼神絕對比老家夥好使,這是大家公認的事,我啊,瞧你才是那個套著個好皮囊招搖撞騙的!”

叨叨叨的,比老仙兒啰嗦多了!

潘垚皺巴了下小臉蛋,有些不耐聽他說這些話,煩心!

許風和看了過來,目光定定。

許麗雲先變了臉色,掐著腰就要上前麻人。

“哎,你是誰家的小孩?哪來的?怎麽說話的,和長輩說話也這麽不客氣!”

潘垚往回瞪了一眼,不想搭理。

這也不是個好的!阿茶姐姐命苦!

許麗雲還想說什麽,一旁,莊東福拉住了人,白著一張臉,緊著就往後躲了幾步。

他的親娘咧!

沒瞧著這氣氛不對麽!還往前湊!

莊東福知道,別管是他大舅舅,還是這突然出現的小姑娘,這兩人明顯就不是普通人。

一人能讓佛珠懸在樹頂上,一人使著一根棍棒,這會兒一副要打起來的樣子,就他和他媽媽是普通人。

不不——

這話又錯了,就他是普通人,他媽媽也不普通!

她還拿血袋餵花,餵出了一株會長臉的緋爪山茶,人虎著呢!

瞬間,莊東福丟了拽許麗雲的手。

算了,他還是顧好自己,抱緊自己一些吧。

這一個個的,就輪不到他瞎操心!

……

許麗雲和許風和是隔房的堂兄妹,基因是神奇的東西,兩人的五官生得有些像,外人一看就能知道,這兩人之間沾了些親。

山茶花汲取嬰胎血肉,靈魂和花樹纏繞,從此分不清彼此。

修成花鬼人身後,阿茶有山茶的清麗如仙,眼波流轉,舉手投足,不經意間還會透出花鬼的妖冶,細看,那五官有許麗雲的痕跡。

不——

不是許麗雲,是他,阿茶姐姐更像他。

潘垚若有所思,目光同樣落在許風和面上。

遙遙地,一灰袍僧服的和尚盤腿而坐,一稚齡的小姑娘立在山茶樹下,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山茶樹頂,黃光的打鬼棒和佛珠相互抗衡。

都說眉是長壽官,一人的壽數能在長壽官中窺見。

許風和面容清臒,眉眼細長,是長壽之相,然而,潘垚卻瞧到,在他靠近眉心的位置,眉毛有一絲半點兒的斷節,很細,肉眼幾乎瞧不到。

是斷眉。

倘若掩去後半截的眉毛的話——

這樣一想,望氣術施展,一抹氣機將許風和的長壽官遮掩,下一刻,潘垚像是瞧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眼睛瞪大了些。

死相!

倘若掩去許風和後半截的眉毛,許風和的面相立馬大變了。

只見他周身由原先氤氳膛紅且血氣充足的嵐霧,轉瞬即成死氣沈沈的青灰之炁。

望氣術下,他竟一下就從長壽之相,變成了早夭已死之相。

潘垚回頭瞧了山茶樹一眼。

瞬間,就如抓著了雜亂無章的毛線團中,最為關鍵的線頭,一拉一扯,真相浮起。

潘垚可算知道,為何方才甫一見面,她會覺得這大和尚好生奇怪,好似哪裏有著不妥。

桃代李僵……

他竟移了阿茶姐姐的命數!

可是,為何他能移阿茶姐姐的命數?又為何要移姐姐命數?

視線落在許風和的面龐,潘垚又回頭瞧了瞧已是半人半木的緋爪山茶花鬼,心裏有幾分清明。

只是,她有些不敢這樣想去。

要當真如此,阿茶姐姐它…它情何以堪!

潘垚手中掐了道手訣,氤氳在山茶花樹周身的靈炁愈發柔和,瑩白的光攏著山茶花樹,像一陣風,也像春日裏的一陣蒙蒙細雨。

漸漸的,花鬼好似被灼熱的痛楚減小,痛苦的神色被撫平,雙目微闔,樹幹上凸起的人形重新沒入樹幹。

風來,山茶花樹徐徐而搖。

見阿茶姐姐睡了,潘垚收回目光,這才放下心來。

“春秋寅子貴,冬夏卯未辰,金木馬卯和,水火遇雞犬,土命逢辰已。①”

潘垚想起昨日時候,莊志安說過的話。

結婚是喜,最怕雙喜相沖,莊志安想和許麗雲商討商討,看看能不能讓她改了挪花的日子。

【麗雲嬸子的大哥叫做許風和,小時候被人算了,說他是個童子命,不好養,多病又多災,後來家裏人就送他去了一座廟裏,給和尚養著……算卦解簽,瞧瞧良辰吉日,鎮災解厄,聽說都很靈。】

童子命過了早夭一關的大師父,六感通識,這樣有本事的大師,他算出的日子,誰家又願意改了這黃道吉日?

潘垚輕聲,口中念著童子命的口訣。

最後,她的聲音沈了沈,說得肯定。

“童子命的童子關,大和尚你沒有走過,如今,你靠的是姐姐的命數。有人形容像人,內裏卻是魑魅魍魎,大和尚,你就是這樣的魑魅魍魎。”

許風和聽到,眉眼微微沈了沈,看著潘垚的目光裏有狠意一閃而過。

看破不說破,人貴有自知之明!

這小友既然揭了他的短,他自然斷斷不能讓她輕巧脫身。

許風和為潘垚感到惋惜,小小年紀,一身道法精湛,打鬼棒和佛珠相互抗衡時,上頭傳來的靈炁精純。

她說得不錯,生死關哪裏是那麽容易就過的,他籌謀數載,哄著同宗的許麗雲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如此,身負他血脈的孩子,另一條血脈也是許家的血統。

這是和他的血肉最為接近的孩子,也是最好的替身。

渡童子命的替身。

李代桃僵啊。

許風和擡頭看了一眼天,眉眼慎重。

此事機密,不可為外人得知,山茶化花鬼,要是不絞殺了去,他怕有一日,事情功虧一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鬼還未絞殺,如今,又來了個修行的小姑娘,修為不凡,只瞧了自己幾眼,就道出了其中關鍵,就是不知道,她到底瞧出了幾分。

許風和嘆了口氣,心下做了決定。

只見他的目光逐漸平和,如古井一般,無波亦無動。

“檀越既然執迷不悟,放不下這妖鬼,那就讓貧僧渡一渡檀越。”

隨著話語落地,許風和左手立掌,緩緩閉上眼睛,另一只手虛虛撥動這佛珠。

一瞬間,半空中的佛珠被撥動,光彩愈發強盛。

只見寶光綻綻,如日光灼灼。

這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潘垚瞧到,隨著念經,大和尚身後出現了一道虛影。

同樣盤腿而坐,虛影半浮虛空,身形高大丈長,面容模糊,隱隱能見它緊隨著許如風的動作,也闔下了雙眼。

【四柱八字假童子,胎身命真童子】

這大和尚是真童子!

潘垚想起在玉鏡府君手劄中見過的一句話。

都說和尚不說鬼,袋裏沒有米,其實不拘是和尚還是道士,都有魚龍混雜之人,童子命便是很好的說頭。

小兒病弱,不好養大,每逢說起親事,就有諸多的不順。

如此一來,依著四柱八字,沾了口訣中的時辰,便能說是童子命。

童子命,天上的神仙犯了戒條,被罰下人間歷劫,多數犯的是思凡的情念。

之所以稱為童子命,除了因為早夭且不可親近情愛,保持童子身的由頭,也因為坊間有流傳,下凡之前,他們也多是童子,是各路神仙身邊伺候的小童。

牽馬的,澆花掃灑的,書房中伺候筆墨的……

許多被說為童子命的,只是道人和尚誇大其詞,特意將情況說得嚴峻一些,做法送童子後,好哄得主家多給些酬勞。

而許風和——

潘垚擡頭看他身後那道巨大的虛影,一時震驚。

胎身命,這是胎身命。

神為形之主,形為神之宅,人為炁舍,肉、體只是一具皮囊,控制它的是內裏的精神,也可以說是靈魂。

人本應只有一魂,胎身命則是人的身上,還有人。

這個才是真童子,不知道上一世在哪路神仙身邊伺候,又犯了什麽錯,被貶著入人間的真童子。

潘垚眼裏有忌憚之色,知道今日這事不好了。

樹梢半空中,打鬼棒和佛珠纏鬥,兩光相碰,激起層層氣勁,此時無風,地上卻飛沙走石,遠處山巒邊緣,最後一點落日跳下了山頭,天光一下就晦澀了兩分。

大冷的天,潘垚頭上沁出些許冷汗,手訣不停。

“當真是後生可畏,”許風和睜開了眼睛,話語裏不乏稱讚,話音一轉,他又道。

“就是可惜了,你年紀小不知輕重,心性不堅,被妖鬼給迷惑了。要知道,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誅之,你幫著這花鬼,其心當誅,定是沒有好結果了。”

“啰嗦!”潘垚啐了一聲。

佛珠串的壓迫都頂在頭上,胎身命的真童子,上一世那也是真神仙。爛船還有三千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被貶下人間,這胎身命也不容小覷。

還有那佛珠串,寶光綻綻,想來也是來歷不凡。

再聽這和尚念經,想想他顛倒是非,明明是怕李代桃僵的事被天察覺,殺了阿茶姐姐一次還不夠,成了花鬼還要絞殺,為的還是欺瞞,潘垚心下愈是惱恨。

隨著修行,她隱隱能察覺到天的存在,那是一種秩序,前因結後果,不容情,不悲憫……卻也不容欺瞞。

山茶樹時,在天的眼裏,那就是一棵樹,很是渺小。

世間有萬萬棵的山茶,而山茶花鬼則少,成了花鬼修成人身後,阿茶一下就顯眼了。

這也是許風和怕的。

更甚至——

他對自己也動了殺心,

生氣使人長力氣,潘垚心下一狠,下一瞬,此處有颶風起,元神出竅,如風似光,一把攥住半空中的打鬼棒。

與此同時,許風和身後那道巨大的虛影也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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